有一個男人,有著像野獸一樣的眼神,寂寞裡帶著一絲絲驕傲、殘暴當中透露出沈靜,
並且他的言行舉止都不斷的顯示出,他試圖用優雅迷人的溫柔來掩蓋住靈魂深處的血腥。

他話很少,我們相處的時候多半都是我講個沒完,他最多側頭微笑而已,
很少看過他對我的話題有更熱絡的回應,不過這種氣氛並不尷尬,就算話題結束也無所謂,
我也很喜歡靜靜的欣賞他慢慢捲煙的樣子,他總是隨身攜帶著煙草,
雙手一空閒下來,就抽出一張煙紙,緩慢而優雅的慢慢把煙草平均的倒在紙上,
他的動作精鍊而準確,通常會伴隨著我所看過最溫暖的微笑,
然後以一個輕輕的彈指作為一連串動作的結束。

可是他並不抽煙,扁扁的金屬煙盒裡面,整齊排列著直徑完全相同的成品,
第一次看見他從西裝內側口袋拿出煙盒打開放煙的樣子,
我還以為他是個處女座的男人,像我家裡大我三個月的表哥一樣,
有著令人讚嘆的吹毛求疵、並且附帶有把人活活逼瘋的一身本事。

其實我並不是真的確定他不抽煙,只是我從來沒有看過他點煙的樣子,
也不曾在他身上、髮梢、肩膀或指尖聞到吸煙者慣有的一種木質香味,
他身上的確有一種氣味,濃烈、醇厚、我無法準確的描述出像是什麼,
那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味道,像是水晶懸空旋轉時,落在上面的晨曦應該要有的味道,
如果用顏色來描述,就是很深很深接近古銅的金色,但完全沒有橘色成分。

我的嗅覺很靈,甚至可以分辨出大黃瓜小黃瓜味道的細微不同,
也能在上班偷睡覺時,光從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判斷是誰經過我身邊。

像他這種話少的人也不會到處宣揚自己吸煙、或不吸煙,雖然那其實不是重點,
只是他每天都會仔細捲上好幾支煙在整齊的放進煙盒,可是我卻從未看它滿過,
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渾身都是暴戾之氣,像一把外露的利刃,隨時準備次傷人,
過去的他一樣少話,只是非常擅長用眼神或是態度表達憤怒與厭惡,
這幾年來他身上有一種悲哀的氣氛,或許以前就有,只是因為太強烈的憎恨會把一切情緒擋住,
縱使像我這樣鼻子很靈敏的人,也只嗅得出恨,那種尖銳而外放的情緒;
也許是捲煙草這種動作慢慢弭平了他身上的利刃與刀痕,只剩下很深很深的悲哀,
遇到這樣的人,沒有人會去問他們經歷過了什麼事以致於他們如此哀傷,
因為他們本身就表示著悲傷,不論是行走、睡覺、漫遊、微笑、沈默或甚至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你一眼,
都會讓人心揪緊一下,有時候幾乎到酸的眼淚都要落下的程度,
我明白恨也是一種宣洩,不過不管這幾年他經歷了什麼,最後他都選擇了捲煙。

我曾經看過他一個人穿著黑色毛呢風衣坐在公園的白色鐵製長椅上看著前方不動,
台灣並沒有冷到需要穿那種重裝外套來禦寒,不知道他的世界可能非常冰冷,
到一伸手過去就會凍傷的程度、還是只是他從倫敦帶回了這樣的習慣,改不過來。

如果我沒有纏著他,他就都是一個人,
我不覺得自己對他而言有多重要,我只感覺我被允許進入他的安全領域,
有時候我甚至能從他看著我的眼神中感覺到他捲煙時候的那種溫柔,
不過稍縱即逝,他總是好像突然發現一樣,極力抑制著自己散發出溫暖,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也從來沒有打算要問,
畢竟我們一直處在一種我丟他接的況狀,他也許還沒準備把他自己呈現給我。

有一次我們下班以後碰見,當時我坐在咖啡廳靠窗的位子,
頭向左靠著落地窗,一面聽外面的雨聲一面準備明天的企畫案,
正寫到一個瓶頸時,突然覺得有一絲非常淡薄的金色味道飄進我鼻腔,
抬頭看見他以一貫優雅又穩健的步伐,從我眼前經過,
我突然敲了敲前面的玻璃,像是下意識的動作,不過與其說是下意識,
不如說像是我在那之前就已經知道我敲了玻璃以後,
他會馬上發現裡面的人是我,並且神態自若的走進來。

果然他發現了在店內微笑揮手的我,一派冷靜的走進店裡,在我面前坐下,
之後的事情我都記不清了,只依稀感覺我們聊了很多很多,還有隔天的企畫案幾乎開天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