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十九歲,是在健身房裡面。
而每月每週每天每分每秒照著規律的計畫移動,是標準處女座必備的要件,
從不知道哪一年的夏天開始,這個男孩子和我一樣以一種不變的頻率出現,
到了這個年齡以後開始不注意年份,也許是因為不具意義,也許是懶惰成性,
但更貼切一點的說法是無法承受重複,太長太長的時間將興奮與期待的情緒拉平,
生活有如一再播放的唱片,剛開始時輕巧精靈、歡欣鼓舞、亢奮難平、事事好奇,
可是放到第一萬零五百八十五次次以後,就連莫札特那般美麗的旋律也逐漸無味,
只是機械式的踏著以前留下的足跡向前走,試著逼迫自己不要崩潰,或是不要停。
而十九歲成功的引起我的注意,他有著十九歲應該要有的樣子,
不算黝黑,但襯著白色合身T恤看起來相當健康性感的膚色,
沒像姚明那樣高的引人注目,但看起來頗英挺可靠的身高,
不太誇張,但是有著緊實線條的肌肉,總之他的肉體散發著年輕,
週身的氛圍可口的令我無法忽視,就像是雪萊還是濟慈說過的,
我無法控制自己不用掠食動物看著溫馴小鹿的眼神盯著他,
不斷想著自己的十來歲如何蹉跎如何浪費,
久遠且淡薄的讓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跳過了十九歲。
總之應該是在整個健身房都發現我一面滑步流口水盯著他之前我收回了視線,
而不斷在作重訓的十九歲本人,則是相當合作的在半小時間連頭也沒有回,
這就是我和十九歲第一次見面,說是見面也不精確,因為我連他的側臉也沒有瞧見。
雖然往後我沒有抱著再次見到青春肉體的期待而去運動,
不過體內的細胞或是多巴胺或是一些我聽也沒聽過的激素(與星座有關或無關的),
總是用我無法抗拒的方式令我規律的到健身房報到,
然後我在某個禮拜三,終於有機會一睹十九歲尊容。
當時我正把換洗衣服塞進投幣置物櫃裡,
幾乎是轉動鑰匙聽見銅板喀搭落下的一瞬間,
我全身的毛孔都在告訴我,啊,是那股可口的氣息,
就好像聽黑妞白妞唱歌還是吃了人參果一樣無一處不暢快的,
果然我一回頭,十九歲那線條美麗滑潤飽滿的肩膀,就出現在我眼前,
我裝作是看到一個會動的電線桿一樣,喝了口水想壓抑渾身燥熱,
十九歲真是不容忽視,光是從我身邊走過就令我口乾舌躁,
從來不知道我像個吸血鬼一樣,也有奪食他人青春氣息的慾望,
搖搖頭,繼續走向我用慣了的滑步機。
往後很多天我都有看到十九歲,而且很巧的是,
他好像慣用我斜上方的置物櫃,好多次我拿衣服時都要克制自己的悸動,
以致於不會在他從背後穿過我打開置物櫃時心跳的太大聲被他聽到,
這種可怕的煎熬令我感覺度日如年(不過是帶點愉悅的那種),
我以為大約過了十個月,又是一次置物櫃旁的相遇獨處,
他照習慣一面往自己置物櫃走一面將厚實的手從我身後伸過去準備開櫃子,
剛洗完澡的手臂散發出來的熱氣與香氣幾乎成形掃過到我散落在耳後的頭髮,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轉頭過去和他說話的時候,
他突然開口講話,不過音量接近咕噥呢喃,小聲到我聽不見。
「你在跟我說話嗎?」我向他看去,帶點疑惑的神情。
『喔…我是說…我好像常常看到妳…』他搔搔後腦,有點膽怯的說。
意外的十九歲很害羞,實際上我並不怎麼意外啦,畢竟這是我印象中十九歲應該有的態度,
要是他突然嘴上咬一朵玫瑰和我說,嘿,baby妳香汗淋漓的樣子真美!
我想,他也不是那個令我魂牽夢縈的十九歲了。
「我可不是故意挑你在的時間來運動啊~」
『我…我沒有那個意思…』
看來他真的如我想像的是個剛毅木訥的小子,我的玩笑令他毫無招架之力,
看著他臉突然紅起來的樣子,其實也蠻有趣的。
「好吧,我要趕著回去弄報表,通常禮拜三這時間我都會來,」
我刻意停頓了一下,觀察十九歲的反應,他專注的看著我。
「總之,有遇到再聊吧!」
沒等到十九歲回答,我拿了衣服對他揮揮手轉身就走,
嗯,就應該這樣,敗犬的年齡,就應該要有這種敗犬自傲的模樣,不對…
成功粉領新貴,就應該要有這種專業清新的模樣,嗯!
一直以來我都有寫日記的習慣,雖然有時候朋友會取笑我總是離不開比較原始的事物,
並且揶揄我粉領新貴和文藝中年我只能選一個當,雖然我覺得叫粉領新貴比較好聽,
不過我可無法背叛陪伴我二十九年的日記,聽著紙筆摩擦的沙沙聲配一點輕柔的爵士樂,
一面構思如何繼續下筆一面欣賞從紙張纖維慢慢暈染擴散的深藍,是每天最美好的時光,
在步調匆忙的現在,最珍貴的就是只屬於一個人的寧靜,
為了抓住這種稍縱即逝的美妙光陰,我願意為了當下寫日記的慾望停止一切事物進行,
我最常靠著大窗戶、捲曲著身體弓著背豎起膝蓋,
將厚厚的日記本放在腿上一筆一劃艱辛的寫著,
彷彿帶點痛苦的寫作姿勢,
能將那些表彰著心情的文字刻畫的夠深刻些、更有血有淚似的,
硬是要坐在大約只有十五公分寬的窗台上,與我的小仙人掌,
腳指頭還為了維持不跌落地上,縮著緊抓邊邊角角,
試著成為支撐全身重量的最後一道樑。
總之我無意推崇我錯誤的坐姿,只不過想稍微提到,那本帶著我血淚以及靈魂的日記,
除了我自己以外最常出現的主詞,慢慢從愷恩變成十九歲,這樣說來好像有點煽情,
逼自己裝作十八年華的純情少女一樣
(以我的年代是十八,以現在孩子的早熟度,說不定是十二),
略帶羞澀的紀錄和男孩子進展的一點一滴,連再無聊細微的對話總是要鉅細靡遺,
若能因為這些舉動回到十八歲,我很樂意這麼做,
不過一方面我的優點也是勇於接受現實,我二十九歲,
男主角姓名的替換只不過是一種象徵而不是頻率,只是換了個人,
不是多了人、不是多常提到這個人,
當然也不表示我對過往的戀情有什麼留戀,
以致於要在最私密的日記上每夜每頁的提醒自己,
畢竟愷恩最後一次出現在我的日記中,是他離開台灣的前一天,
至於是民國幾年,我沒有概念。
在第一次搭上話之後我和十九歲開始有四目相交以外的互動,
一開始十九歲總是會在我剛到健身房時碰巧出現在門邊,
然後我們一路閒聊到各自慣用的器材,接著就是各自回家,
再那之前只有站在滑步機上的道別。
後來我發現,運動後洗完澡時,十九歲也總是一副剛好洗完澡的樣子,
於是我們又多了一個一起到樓下買杯飲料一起喝完的習慣,
更驚人的是,不知道幾個月之後,
我才發現我竟然自然的坐上他機車後座準備到離家最近的捷運站,
不過除了每次帶他安全帽都剛好符合我的頭圍以外,最讓我高興又驚訝的是我的自制力,
我居然沒有在他青春肉體的誘惑之下,無意識的說出自己的地址,
前面所說的一切都是發生在不知不覺間,他簡直就有潛移默化的超能力,
總是讓我習慣一些新的習慣於無形,能在著迷當中保有一點隱私,讓我感到高興。
不過每次我剛要習慣他的靦腆時,他總是會有驚人之舉,
讓我懷疑他根本就是一個把妹的高手,
說不定他的清純善良無害天真,通通都只是偽裝出來的樣子而已。
記得這句話在我日記中出現是一個禮拜三,不用翻看我都能說出幾月幾號,
只是明確指出日期令我覺得自己沈迷,我有著異常的自尊心,
所以我只想透露…關鍵字:秋高氣爽、木棉花。
那天十九歲載著我,涼涼的風吹過我的臉頰,
或許安全帽又正好符合我的頭圍令我得意忘形,
我竟然和他談起前一天在捷運站被高中搭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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